翠果的脚程比沈清辞预想的要快。
日头刚升到正中，她便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，圆圆的脸上泛着红晕，额角还带着细汗，眼神亮晶晶的，满是邀功的雀跃。
“姑娘，打听清楚了！
库房确实有江南进贡的芙蓉糕，但……但那是专供王爷和几位有头脸的主子的，咱们听雪轩的份例……没有。”
翠果的声音越说越小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清辞的脸色。
沈清辞正在临摹锦书画像上的那枝梅花，闻言，笔尖未停，只淡淡应了一声：“嗯，知道了。”
这份结果，在她意料之中。
一个刚入府、身份尴尬的替身，份例用度自然是最末等。
若此刻去争去闹，反而落了下乘，显得她沉不住气。
但她要的，本就不是区区一碟糕点。
“王爷今日可在府中？”
她放下笔，端详着纸上略显生涩的梅枝，状似无意地问道。
“在的，王爷一下朝就回书房了。”
翠果连忙回答。
沈清辞沉吟片刻，再抬眼时，眸中己是一片清定，仿佛落子无悔的棋手。
她走到妆奁前，指尖在几件首饰上掠过，最终挑了一支最素净、却水头极足的玉簪递给翠果：“去，找个由头，把这簪子送给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福安，就说是谢他昨日引路的辛苦。
再‘无意中’透个话，说我今日研习画像，念及故人喜好，心中感伤，午膳用得甚少，尤其……惦念江南的甜糯滋味。”
翠果似懂非懂，但见姑娘神色平静，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，便也不敢多问，接过簪子匆匆去了。
沈清辞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平静的脸。
主动索要，是落了下乘。
但若这“需求”是通过他人之口，“无意”地传到宇文澈耳中，那意义便截然不同。
这既是对他昨日“命令”的一种积极回应，展现她的“用心”，也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试探——试探她这个“替身”在他心中，究竟能有多少分量。
午后的听雪轩依旧冷清。
沈清辞耐着性子翻看那本《起居注》，将锦书的喜好一一记下，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。
仅仅困在这方寸之地是找不到证据的，她必须获得更大的活动自由。
约莫申时初，院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这次来的不是李公公，而是两个端着精致食盒的丫鬟。
为首的丫鬟笑容得体，语气也比昨日恭敬了许多：“姑娘，王爷听闻您胃口不佳，特命小厨房做了几样江南点心送来，给您尝尝鲜，换换口味。”
食盒打开，里面赫然是两碟晶莹剔透、造型精美的芙蓉糕，还有几样别的苏式茶点。
沈清辞心中微动，面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、带着几分脆弱感激的神情：“这……王爷厚爱，奴婢如何敢当……姑娘快别这么说，王爷吩咐了，让您好好保重身子。”
丫鬟笑着摆下点心，便行礼退下了。
翠果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亮了，关上门便兴奋地道：“姑娘！
王爷对您可真上心！”
沈清辞用指尖拈起一块芙蓉糕，小巧精致，甜香扑鼻。
她却没有吃，只是细细看着。
宇文澈的反应，比她预想的要快，也要……大方。
这并非完全是好事。
这意味着，他对她的关注度很高，她日后行事须更加谨慎。
“收起你的欢喜，”沈清辞淡淡瞥了翠果一眼，语气平和却带着警示，“在这府里，一时的赏赐代表不了什么，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的毒药。
今日这芙蓉糕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。”
翠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呐呐地不敢再言。
果然，这芙蓉糕的“恩宠”还未消化，麻烦便找上门了。
次日，天气略好，沈清辞想着《起居注》中锦书“喜梅”的记载，便带着翠果想去花园里寻几株梅树，既是散心，也是将“模仿”落到实处。
听雪轩偏僻，去花园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。
刚行至回廊中段，前方便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，夹杂着女子的说笑声，由远及近。
只见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婆子，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遍体绫罗、珠光宝气的华服美人迤逦而来，正是侧妃林婉儿。
那美人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，头戴赤金点翠步摇，容貌娇艳，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与戾气。
正是侧妃林婉儿。
沈清辞心知避无可避，便主动退到廊边，垂首敛目，做出恭顺姿态让路。
林婉儿一行人走到近前，却停了下来。
一道挑剔而冰冷的目光，毫不客气地落在沈清辞身上，从上到下，细细打量。
“哟，我当是谁呢，原来是我们王爷新得来的‘宝贝’。”
林婉儿的声音娇滴滴的，却像淬了毒的针，“这大清早的，不在自己院里好生学着怎么当个影子，跑出来晃悠什么？
也不怕冲撞了贵人。”
沈清辞福了一福，声音温软：“奴婢见过侧妃娘娘。
奴婢只是见今日天气尚好，想去花园走走，绝无冲撞之意。”
“花园？”
林婉儿嗤笑一声，用绣帕掩了掩嘴角，“那地方也是你能去的？
没得污了那里的景致。
一个替身玩意儿，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？”
她身边一个满脸精明的婆子立刻附和道：“娘娘说的是！
有些人啊，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，仗着有几分像，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，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！”
恶毒的话语如同冰雹般砸来。
翠果气得脸色发白，却又不敢出声。
锋芒毕露是蠢，硬碰硬是死。
此刻的隐忍，不是怯懦，而是最好的盾牌。
沈清辞却依旧低眉顺眼，仿佛那些话说的不是她一般。
她知道，林婉儿此举，无非是想激怒她，让她失态，好抓她的错处。
见沈清辞毫无反应，林婉儿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心头火起，语气更加尖刻：“听说昨日王爷还特地赏了你芙蓉糕？
哼，不过是瞧着你这张脸暂时新鲜，施舍点残羹冷炙罢了。
你最好牢牢记住，在这王府里，你永远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子！
王爷的心尖尖，只有一个锦书姑娘，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！”
沈清辞听到“锦书”二字，心中冷笑，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混合着屈辱和悲伤的神情，肩膀微微颤抖，仿佛不堪重负，低声道：“娘娘教训的是，奴婢……奴婢从未敢忘。”
她这副逆来顺受、我见犹怜的模样，反而更衬得林婉儿咄咄逼人，像个无理取闹的妒妇。
廊下一些远远观望的下人，眼神中也露出了几分微妙。
林婉儿见她如此，一口气堵在胸口，发泄不出，更是恼怒。
她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，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衣裳，闪过一丝恶毒：“既然知道自己身份，就该懂规矩！
见了我，光站着回话吗？
给我跪下！”
这是明目张胆的折辱了。
空气瞬间凝滞。
翠果惊恐地看向沈清辞。
沈清辞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，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助的样子。
她深知，此刻若跪，日后在这府中便彻底抬不起头，林婉儿更会变本加厉。
若不跪，便是违逆侧妃，正好给了她发作的借口。
电光火石间，她心念急转。
就在她膝盖微曲，似要屈服的那一刻——“何事喧哗？”
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，自回廊另一端响起。
众人皆是一惊，循声望去，只见宇文澈不知何时站在那里，玄色常服，负手而立，面色沉静，看不出情绪。
他身后跟着的李公公，眼观鼻，鼻观心。
林婉儿脸色骤变，瞬间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，快步迎了上去：“王爷！
您可要替臣妾做主！
这新来的奴婢，好生无礼，冲撞了臣妾不说，臣妾教训她几句，她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……”而沈清辞，则在她转身的刹那，将眼底所有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，只余下那欲跪未跪的姿势，和一双泫然欲泣、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的眼，无声地望向宇文澈。
这泪光的分寸她拿捏得极准，多一分则显刻意，少一分则不足以动人。
宇文澈的目光掠过林婉儿，首接落在了沈清辞身上，将她那副强忍屈辱、脆弱又坚韧的神态尽收眼底。
他又扫了一眼周围下人们躲闪的眼神，心中己然明了。
他没有理会林婉儿的哭诉，只是看着沈清辞，淡淡开口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：“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沈清辞声音微哑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却依旧清晰回道：“回王爷，奴婢……奴婢想去花园，看看梅花。”
她提到了“梅花”，这是锦书的喜好。
宇文澈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他沉默片刻，才对林婉儿道：“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。
她是本王带回来的人，如何管教，还轮不到旁人越俎代庖。”
他这话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如冰珠砸地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目光甚至未曾多看林婉儿一眼，始终落在沈清辞身上，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己洞悉结局的戏码。
这话说得极重，虽未首接斥责，却等于当众打了林婉儿的脸。
林婉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澈。
“王爷……”宇文澈却不再看她，转而对着沈清辞，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：“不是要去看梅花吗？
还杵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沈清辞心中一定，知道这一局，她赢了。
她低眉顺眼地应了声“是”，拉着吓傻的翠果，从林婉儿那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中，安静地、从容地走了过去。
走出很远，她依然能感觉到，背后那道属于宇文澈的、深沉莫测的目光，如影随形。
这一次，她不仅化解了危机，似乎……还意外地，赢得了一丝微妙的、来自猎手的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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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清辞声音微哑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却依旧清晰回道：“回王爷，奴婢……奴婢想去花园，看看梅花。”
她提到了“梅花”，这是锦书的喜好。
宇文澈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他沉默片刻，才对林婉儿道：“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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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光甚至未曾多看林婉儿一眼，始终落在沈清辞身上，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己洞悉结局的戏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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