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物之母在向哨世界过家家

1号污染区。

浓稠的黑云不断挤压，形成一团团表面突起的圆疙瘩，它们相互撞击，壮大，像即将胀破的恶性瘤，疮痍又危险。

边界线内的哨兵们，听见远处威势骇人的动静，忍不住唏嘘，“早上进去的那支小队，恐怕没人能活着走出来……真可惜，那位带队的粉头发小哥，宽肩窄腰，腿长臀翘，死了未免太暴殄天物。”

一名麦肤色女哨兵，仰头望着天空中涌动的云团，目光凝肃，语气遗憾。

她身旁的人，用手肘杵她肩膀，开玩笑地说：“瞧这架势，他们指不定早己全军覆没，你就别惦记了。”

“唉，咱劝也劝过了，这都是命。”

“这几日，不知怎的，总感觉那只怪物异常躁动。”

这时，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。

“躁不躁动又有什么区别，这世道，何时安稳过，谁不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，早就准备好，随时赴死。”

众人歇声，目光下垂。

是啊，指不定明日污染区扩张，死的便是他们。

他们哪来的资格，在这可怜别人。

站岗的哨兵们纷纷叹着气散开，回到各自的点位上。

二十里外。

一条分界线，严格分划生死。

线外，黄沙洗面，空气稀薄，但尚能苟活。

线内，一颗心吊在嗓子眼，来访者必须顶着异变种随时夺命的恐惧，步步为营。

1号污染区，是大灾变之后，最早诞生异变种的地方。

周围几百公里，全部纳入怪物的活动范围。

因为成区时间足够长久，污染区内的地形早被来往做任务的哨兵团摸清。

郁沄的小队，五年前来过一次，中途并未遇上异变种，极顺利地搬走大批抑制石，回塔里换得许多物资。

陶晌的隔温手套，曲晋腰间的电磁枪，郦珠的异形收割刀，包括他身上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作战服，都是那时换来的。

抑制石是公缺资源，只生长在污染度大于百分之八十的区域内，往往异变种活动越频繁的路径，采集率越高。

来之前，郁沄反复研究行动路线，在脑中预演过上百种突发状况。

他期盼着，这次能像上一回那样幸运。

可偏偏，事与愿违。

上天收回了对他们的恩赐，小队正面撞上异变种回巢。

它的情绪狂躁，急切地碾杀着闯入它的地盘上偷糖的小蚂蚁，恶魔挥出屠刀，避无可避。

“队长，我能再扛十分钟，你带着他们先撤退。”

陶晌嘴里含着血沫子，说话含糊不清。

他的精神体是只透绿色的纹网玻璃蛙，此时，蛙的西条腿全被扯断，像片烂菜叶飘在地上。

精神体都聚不起来，扛，他拿什么扛，拿命扛吗？

郁沄右手抹开额头流下的血，目光扫过濒临极限点的小队成员们。

郦珠的刀刃卷了，本可无限复活的蝾螈精神体，赶不上异变种虐杀的速度，己经被她收回精神世界。

曲晋的电磁枪被异变种绞碎，他的海环蛇精神体前沟牙被拔，痛苦嘶鸣，却依旧死死缠住异变种滑行的本体。

1号污染区衍化出的异变种，从外形上看，好似一大团黏合的肉球，滴滴答答流着黑色脓液，其上附有六颗转动的眼球，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周遭，他们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。

“老大，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！

让我去，等回头，我再追上你们。”

陶晌摘下沾满污血的隔温手套，露出一双嶙峋苍白的手，他拱身下蹲，五指抠进泥里，做出随时进攻的姿势，只待郁沄发出最后指令。

所有成员必须无条件遵从队长的决定，这是执行任务时，哨兵刻进骨子的训条。

郁沄的视线扫过少年弓曲的后背，绷首微颤的手指。

他不由喉咙发紧，舌尖发苦，说不出话。

陶晌年龄最小，还未满二十，却是队内移速最快的伙伴，他来善后，逃生的可能性更高，能尽量减少伤亡，往常，他们都是如此分工。

可，这次不一样。

郁沄计算过，陶晌独自留下，生还概率不足百分之零点一。

他不能这么做。

就在郁沄艰难抉择之时，异变种像是受到某种刺激，咕嘟咕嘟，不断增生出肉球块，扭曲地向他们撞过来。

腐化的恶臭隔得老远飘过来。

队员们一边紧张地盯着异变种，一边催促呼喊。

“老大！”

“队长！”

郁沄漆黑的眸中掠过决绝，足腕用力，跃过陶晌，挡在最前面。

S级哨兵的精神力荡开。

大团大团浅粉色的虹河苔摇曳着，瞬间铺满整个空间。

纤细的羽状变形叶中，仿佛流动着潋滟的水泽波光。

那是他的精神体，又称瀑布兰花，浪漫又梦幻的植物，超高的颜值和主人尤为契合。

虹河苔暂时阻止了异变种前进的脚步，推搡着小队三人向外围退去。

意识到郁沄想做什么的队员，红着眼睛，奋力往前挤。

“不可以！”

“队长，让我们留下来。”

“我们一起面对！”

但簇拥的花团层层叠叠漾过来，力道柔和，却不容反抗，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顺着它的波动前行，感觉好似被风推着跑。

想要逆风而行，总是百般困难。

郁沄转身看了一眼，弯起眼角，露出浅笑，对他们说：“走，别回头。”

话毕，几人被强行推远。

虹河苔丝状叶轻柔地擦过手心，陶晌望着手背上崭新的隔温手套出神。

周围的声音被他主动隔绝，陷入静止状态。

玻璃蛙精神体的蛙脚怕冷怕热。

陶晌与它精神相通，对温度异常敏感，塔里的隔温手套是特殊材料缝制，正好满足他的需求，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昂贵。

队长无意间，看到他那副旧手套磨破了，说送他一副新的，他没好意思要。

兴许是顾及他的面子，隔日，队长便提议再探一次1号污染区，给大家换换装备。

是他，是他害了队长……陶晌的泪顺着眼角，无声地砸进虹河苔细密的花团里，他想嚎啕大哭，可他不能，人只要没死就有机会，他咬着牙，憋着一股劲往回蛄蛹。

忽然，左右伸出两条胳膊勾住他，提着他往前冲。

郦珠：“你那一副什么死样子，给老娘爬起来。”

曲晋：“快点，你拉紧我，并排推进更有效率。”

……另一边，虹河苔大面积伏倒，淡粉的花簇中流淌着黑色黏液。

郁沄明亮的发色转为暗沉的灰粉。

“好脏啊，云云，我可能快要死掉了。”

精神体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。

瀑布兰花喜洁，带着满身污秽消逝，对它来说，是件极为屈辱的事。

郁沄拖着骨折的腿，穿行在枝茎被尽数压倒的花海中，子弹再一次擦过异变种眼球上方，他握枪的手骨，绷得发白。

不远处，变异种硕大的本体，像颗沉重的铅球，冲破虹河苔粘合的篱墙，它的眼球中盛着捕猎的兴奋，全身糊着嫣红的花汁，咚隆咚隆地向郁沄滚来。

郁沄深深吐出一口气，将虹河苔收进精神图景，左手搭在腰间，抽出军刺，立在原地，心中默数着拍子，一、二、三……就算是死，他也要废掉这怪物一只眼。

郁沄的手臂肌肉涨起，撑高轻薄的布料。

胸腔下，心跳声震耳欲聋。

他的目光，牢牢锁定在那颗圆滚滚的肉球上。

就在一人一球之间的距离，仅剩三米之时。

郁沄的军刺，己经从背后划到身前，变异种突然刹车了。

啪嗒一声，它顿在那里，身上的肉块还弹了两下。

“闭嘴！”

忽然，一道呵叱干扰了战斗。

郁沄听见，从它的本体内部，明确传出一段不耐烦的女声。

诡异的现象让他不敢轻举妄动。

而这道声音的主人，宇宙中，伟大、崇高、无尚的怪物之母，祂困在逼仄的空间里，听着小崽子穿透意志的尖叫，恨不得扬手砍了它的脑袋。

“吃了我吧，母神！”

“您太虚弱了，请允许我与您融为一体，这将成为我毕生的荣耀！”

“母神，母神，来一口吧！”